“三年级”的蛇口戏剧节:个人化创作的新意与争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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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24-11-18 18:14 点击次数:188
在国内林林总总的戏剧节中,2022年破壳的蛇口戏剧节,以新空间演艺为核心,原创孵化为特色,立足深圳、广纳粤港澳大湾区年轻戏剧血液,创立三年来迅速建立起了自己的“基本盘”。
2024年秋冬,为期三周的蛇口戏剧节让参与者看到了更多的探索与转型,当然也伴生着争议。不过,一个志在为中国戏剧“孵蛋”的年轻戏剧节,原本就不甘心平淡。
《公共装配场》
创作转移到个人经验上
周末早晨,是个对戏剧迷不太友好的演出时段,但为了把更好的演出时段留给售票的剧目,蛇口戏剧节的新写作单元只能选在这时开始。而当读剧《在百慕大正中央建一艘小船》刚刚完成第一段“航程”,剧中的接线员天天被各种负能量“围剿”,结果自己走上不归路——这段独特的故事让观众脊背发凉,困意全消。
“从前我们习惯的戏剧传统,都是角色和角色之间的矛盾冲突,而今年在蛇口,我们看到的很多是角色内部的分裂、对立和自我对抗,以及整合失败之后的自我绝望。这让我想起马格利特的画——当人类包裹自己,是为了暴露还是为了掩藏?”蛇口戏剧节评委和新写作单元的导师杨阡说,“我们今天的戏剧生态是否要变了?创作者是不是要将对社会的探讨转移到对个人经验上去,以身份呈现某种处境?”
《靓女·好嘢》
在戏剧节第三周接连登场的几场读剧活动中,观众发现,以香港演艺学院的校友为基本班底的年轻戏剧人,不仅有着“作者戏剧”的雄心,而且在重新定义作者性。如《蛛丝》和《乌鸦》不约而同地以动物世界象征人间事物,而且作者性几乎完全不着力在建立故事线上,而是试图直接内化到角色和观众的内心世界中去。
《蛛丝》的主角是关系一言难尽的女上司和男实习生,他们身处的空间有如《尤利西斯》的叙事一般穿梭转移:酒店房间、杂志社和战地间仿佛安装了哆啦A梦的随意门。而“蛛丝”在其中既代表天网恢恢的控制,同时又是逃出升天的救命稻草。《乌鸦》的编剧尝试用盲文写作剧本,再将其转换成普通文字由演员阐释。而观众接收内容的过程是被蒙住双眼聆听,还不时接受“乌鸦”羽毛拂过,意在以暂时“不明真相”的状态,体会失明者感受到的来自多数的凝视。
《我爸死了》
在探索上走得较远的要数《无法归类》。作者谭元野以古希腊神话中著名的妖妇美杜莎为主人公,意在提醒世人:她首先是个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不幸女人。故事情节则融入了作者的亲身经历,其表现的强烈程度也被称为“自我呕吐”式创作。这让人想到作者性中还有个伦理问题——不久前焦媛在国际独角戏剧节上演出了自传体独角戏《约定·香奈儿》,其表演的和父亲的互动、用祭奠父亲的方式缝合曾经的感情断裂等,十分私人化。如今,这种极端的个人经验如何克服伦理交予他人演绎,无疑是个问题。
《无法归类》
作者性在自我重新定义中所面临的挑战甚至危机,也有一部分来自作者内部。导演、演员在二次创作中如何尽量尊重和体现编剧文本的精华,同时赋予其个性化诠释,这本身也充满了戏剧性的矛盾。
而剧本朗读单元更大的争议则集中体现在《派对》上。导演于密闭空间中让装置和角色在相互干扰中同时发声,还以插科打诨的方式给观众分发“蛇口牌打气筒”,让大家自我干扰。虽然体现当代人际中的熵量爆棚,也许原作也有着同样的诉求,但客观上这十分影响读剧的效果:很多时候完全听不见台词。
沉浸式需不需要边界
正如《派对》里的一句台词所说的:“方法只是工具。”方法的使用、度的把握,显得十分重要。蛇口戏剧节的最大特色之一新空间演艺,往往被默认为可以和沉浸式画等号,但沉浸式戏剧需要处理好创作者和观众之间的边界感。蛇口戏剧节从这届开始,由之前的报名预约、免费观演,转变为收费购票,从社会伦理上观众也从主创的伙伴、 “自己人”,悄然变成“无情”的甲方、消费者和“上帝”这样的“外人”。在这个前提下,创作者就不该再像从前那样任性,否则怕是要吃苦头了。
作为去年最具人气的节目和主创团队,《蛇口纬度·蛇尾》这次改头换面为《蛇口纬度·貘鸣》,从戏剧打工人断尾蜕变求生,到戏剧食梦兽试图一鸣惊人,创作者的雄心壮志十分明显。去年观众为这一沉浸式戏剧的完成助力不小,这一次更要用好“群众路线”这一法宝——“蛇尾”采用戏中戏模式,两个演员竞争一个上岗名额,观众充任评审;在“貘鸣”中,演员创业成立“莫名其妙戏剧社”,观众成了剧社的临时工,被分到编剧、灯光、提词、伴舞等岗位,参加排练。
而翻车也就翻在这场更彻底的沉浸式体验上。有观众中途离席,理由是:在公司当社畜也就算了,起码还有工资;大周末半夜不休息,花钱上这儿来当牛马,还得受“领导”和“金主爸爸”的气,我图啥?还有观众的想法是:花钱买票天经地义,当牛马也没关系,至少可以感受游戏和戏剧精神。但剧情不考虑连贯和互动效果,实在不值这个价……
和《蛇口纬度·貘鸣》一样的,是往届孵化出的成功案例升级归来的《噬梦者》,时长同是三小时,且同为本届戏剧节价格最贵的午夜场演出,口碑却与之呈两极,公认值回票价。平心而论,《噬梦者》在沉浸程度上并未比首届亮相时走得更远,但故事设置让情节和心理体验都更为充分合理,还有更为专业的演员团队与观众进行个性化互动,且保证不影响剧情顺利推进。
《低人工梦工厂》
通过无伤大雅的冒犯拉近彼此距离,这是人际关系中屡试不爽的经典技能。在本届戏剧节中显然属于小成本制作的《低人工梦工厂》,为“沉浸式≠高成本”打了个不错的样:几台商场角落里的“自助机器”,为观众提供咖啡、照相打印、充电和抓娃娃的服务,但它们都遭遇了“智能趴窝”,只好由真正的人工“钻”到里面代替。戏剧冲突便在“一顿操作猛如虎,结果发现二百五”的“人工智能”操作中发生。但被捉弄了的用户却没人会对“机器”发怒,因为早就知道这是不够智能的“低人工”。而最后,四个“机器人”要在所有用户面前被末位淘汰一个,这让不少打工人狠狠共情。
《末趾3》
生于城市又反哺城市
无论是共情还是翻车,年轻戏剧人的收获和教训,倒是印证了香港艺术管理者和研究者茹国烈的理论:艺术和创造不能自嗨,而是同信念和价值观、日常生活风格以及记忆和传统一起,共同组成完整的城市文化圈生态。此次戏剧节,正是将艺术和创造建立在当地人的信念和价值观的基础上,代入强烈的在地日常生活风格,最终融入城市片区的记忆与传统。
《日记VII.我来给你讲个故事……》
今年蛇口戏剧节的首场节目是李凝率“凌云焰肢体游击队”,于“价值工厂后街”——一条地图上找不到的荒废土路,以“贫困戏剧”的方式演出了《末趾3》,为这条名副其实的园区“末趾”在封闭改造前来了场狂欢。最后登场的《日记VII.我来给你讲个故事……》,则是香港现代舞艺术家梅卓燕,以被流浪猫当做乐园的价值工厂主厂房和其中伫立的89根水泥方柱为灵感,将自己的经典节目加以丰富升华。两部剧作不约而同地和蛇口老牌地标价值工厂发生关系,产生了大于戏剧本身、影响城市的效果。
文|黄哲
供图|蛇口戏剧节
编辑|于静